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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文章句子赏析1、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如题目所示,写的是两个天地的生活,两个生活环境的变化。对百草园有这样一句叙述: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似乎确凿”或者会被指为不合逻辑。然而,这是鲁迅特意使用的;如此用法在别的作品里也出现过,比如小说《孔乙己》的结末有云:“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的确死了”是说孔乙己在他被打折了腿的困境中必死无疑,“大约”指的是并未得到确证或实信,全句意为:估计孔乙己一定是死了。“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句,亦与此仿佛。“似乎”一词,用来说明离开百草园已经多年(“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隔了七八年”),恐怕记忆不真;“确凿只有一些野草”,用来表述百草园留在记忆里的印象确实如此。这样说,没有什么违反逻辑之处,正像“诸事齐备只欠东风”的说法并不受逻辑的指摘一样。
既然在记忆里它“只有一些野草”,并没有引人入胜之处,为什么又说“那时却是我的乐园”呢?
这里,千万不要看漏了“那时”两字。“那时”自然是童年时期。但是,我们如果据此说,从儿童的眼光来看,百草园是富于生活乐趣的,那不免是一偏之见。让今天的儿童到百草园去,大约不会感到乐了。百草园之所以成为“我的乐园”,就因为“那时”是鲁迅的孩提时代。“我出世的时候是清朝的末年,……正是圣道支配了全国的时代。”(《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那时,按照“读书人家的家教”,“屏息低头,毫不敢轻举妄动。两眼下视黄泉,看天就是傲慢,满脸装出死相,说笑就是放肆。”(《忽然想到》)在这种状况下,宅子的后面有个百草园,虽则是荒园,也就成为幼年鲁迅流连忘返的乐园了。
百草园,“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是下文所作的描写里,还叙及见到过不少昆虫,还有飞鸟。“只有一些野草”之说,是否失之于偏狭了呢?不是的。所谓百草,是相对于百花而言的,这个园原是荒园,只是任其生长野草,并不种植花木,更无名花异卉,因此不以花园为名,而称之为百草园。至于园内有昆虫飞鸟,那是流动出没其间,并非固定不变的。说它“只有一些野草”,示其不植花木,说明荒园的特点而已。
2、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
关于这篇散文里长妈妈讲的美女蛇的故事应当怎样理解,曾有种种说法,大别之,则可分为无寓意、有寓意两类。有的研究文章说,它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童年事情的记实,记长妈妈用一个迷信故事来吓唬小孩,好让他不要到“长的草里”去玩。如果真是这样实叙“吓唬”,何以写了三个自然段、四百多字,占了写百草园那部分文字的三分之一?鲁迅惜墨如金,该不会把文笔花在这样的枝蔓上吧。有的研究者认为故事有“深刻的寓意”,说:“这个故事给他很深的印象,启发他认识‘做人之险’。这都是从童年的心理写出的,与后面对照,突出了给他深刻印象和教益的,是劳动人民讲的民间故事传说,而不是书中的封建教条。”教益何在?据说是在于它“包含了与人民为敌的妖魔鬼怪是会披上漂亮的伪装来害人的这样一个深刻的寓意”。但又说,美女蛇之终于未见,说明着“‘教训’也不可靠”。(上海师大中文系编写组:《鲁迅作品教学参考资料》第198页、第202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如此一来,“深刻的寓意”有也若无,那末这个故事又何必写进去呢?说者曰:“‘飞蜈蚣’得不到,‘教训’也不可靠,这对前述故事中的迷信成分含有批判之意。”(见前书第202、203页)说“深刻的寓意”在于批判“迷信成分”,固然不失为一种见解,可惜这位研究者又自己否定了:“童年的鲁迅还不可能对之进行正确的分析和批判,这样做也不是本文的任务。”我们当然不会强令“童年的鲁迅”进行什么“正确的分析和批判”,但是既然“这样做也不是本文的任务”,鲁迅又怎么会把批判迷信的“深刻寓意”贯注于本文之中呢?搜寻寓意,结果未能自圆其说。
我们不必从美女蛇故事本身去研究它的寓意,而应当从鲁迅何以要把长妈妈讲美女蛇故事记在回忆性散文里来作探索。长妈妈不识字,当然没有看过什么书,但她把听来的故事,讲给童年的鲁迅听,而入塾以后的鲁迅,极想了解“怪哉”的来历,塾师却怒而不说。这是一个对比:三味书屋只让学生读四书五经,连古书上有记载的“怪哉”故事也不许问,由此反衬出不识字的长妈妈倒是懂得小孩子好听故事的心理的。
自然,长妈妈所讲的故事,并不见得有多少积极意义。不仅美女蛇故事,《阿长和〈山海经〉》里所记的故事也是如此。鲁迅只是挑一个与本文记载的百草园、三味书屋有关的写在这里罢了。然而,长妈妈所知道的,无非是这样的东西,我们又何能苛求?若说美女蛇故事有消极成份,则“怪哉”还有因果报应呢,鲁迅却辑入了《古小说钩沉》。是的,《古小说钩沉》是辑录小说研究史料的书,并非儿童读物,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阅读对象要比《古小说钩沉》宽得多。但是鲁迅已经说了:“我们那时有什么可看呢”(《二十四孝图》),我们可以仿此而说:鲁迅那时有什么故事可听呢?——我们看鲁迅介绍百草园的时候,不能忽略“那时却是我的乐园”,在看四百多字的美女蛇故事时,也同样不能忽略那时“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研究者不可忽略具体的时间、地点和人物。
3、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三味书屋的塾师,在散文中不书姓名,只称“先生”。介绍这位先生时,说:“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根据这“极方正,质朴,博学”几个字,有一些人判定这先生为“维护封建教育制度的腐儒”,并被指为用的是“反语”。如果真是“反语”,我们就得问一问:这是谁使用的“反语”?依文章看,不外乎两者:一是鲁迅“听到”别人用,因此也这样记了下来。然而,记下别人的“反语”,又不表示自己的态度,这种“反语”所要表达的正面意思该怎样使读者领会?二是鲁迅自己在使用“反语”。可是借别人的评论来作自己的“反语”,也得有所暗示,否则读者也难以明白。何况,对一位塾师,用“反语”进行讽刺,在当时也毫无忌讳,何以要曲折到令人看不出它的“反”来?我们知道,把鲁迅的一些比较难理解的话,甚至把他的一些不合今之评论者意见的话,加上“反语”两字,是极为省力的做法,然而这样做恰恰也“省力”地破坏了语言的表达功能。
不是反语,就是正面的说法,于是有人便从颂扬的角度来理解。鄙见以为,颂扬自然是有一些的,但并不完全是颂扬。我们不能以今例古,把这句话理解为政治品质、道德作风、学识之美的崇高规范。鲁迅闻之于别人,也许别人是有如此归美之意,但鲁迅使用时,却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来说的。
先看“方正”一词。这个词,与明初的方孝孺有点关系。明太祖在位时,方孝孺被蜀王世子聘为师傅,讲的都是儒学。蜀王把他的书室题作“正学”,所以后人称他为“方正学”。明成祖夺了皇帝位,方孝孺不肯为他草拟诏 ……此处隐藏2924个字……地回拜,备有一条“戒尺”,定有“罚跪”的规则,但都不“常用”。通常也只是“瞪几眼”,大声嚷道:“读书”。管制似乎也并不太严,学生不是都能溜到小花园里顽皮,课间也能偷偷地嬉耍么?但他刻板、迂倔,显然在他看来学生是只许攻读经书子集,其他都是不正经的,不许涉猎。
课读那一场景却又映现了他性情的另一方面:朴真。只见学生都悄没声儿各自嬉戏去了,就他一人大声读书,面带“微笑”,“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那声音,那表情,那动作,自我陶醉,神游其间,真是活显出一个迂老夫子的天真灵魂,可爱极了。不可否认,鲁迅在对这位善良老人的描绘中,隐含有调侃之意,但其间多的是温和的微笑,眷念的深情。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原文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1]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长的草里是不去的,因为相传这园里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
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先前,有一个读书人住在古庙里用功,晚间,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兴;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识破了机关。说他脸上有些妖气,一定遇见“美女蛇”了;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要来吃这人的肉的。他自然吓得要死,而那老和尚却道无妨,给他一个小盒子,说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而卧。他虽然照样办,却总是睡不着,——当然睡不着的。到半夜,果然来了,沙沙沙!门外像是风雨声。他正抖作一团时,却听得豁的一声,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金光也就飞回来,敛在盒子里。后来呢?后来,老和尚说,这是飞蜈蚣,它能吸蛇的脑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结末的教训是:所以倘有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你万不可答应他。
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夏夜乘凉,往往有些担心,不敢去看墙上,而且极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样的飞蜈蚣。走到百草园的草丛旁边时,也常常这样想。但直到现在,总还没有得到,但也没有遇见过赤练蛇和美女蛇。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这是闰土的父亲所传授的方法,我却不大能用。明明见它们进去了,拉了绳,跑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费了半天力,捉住的不过三四只。闰土的父亲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只,装在叉袋里叫着撞着的。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他只静静地笑道:“你太性急,来不及等它走到中间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罢,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罢,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了下来罢……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先生的家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匾道:三味书屋;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匾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东方朔也很渊博,他认识一种虫,名曰“怪哉”,冤气所化,用酒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阿长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
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蜡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
“人都到那里去了!”
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则,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
“读书!”
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读书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 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画的成绩却不少了,最成片段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后来,为要钱用,卖给了一个有钱的同窗了。他的父亲是开锡箔店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绅士的地位了。这东西早已没有了吧。
九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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